第195章 何以为家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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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以为家？

祠堂里的空气凝固了。</p>

周大山和王铮几乎是同时冲了进来。</p>

“都把枪放下！”王铮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。</p>

他拨开挡在前面的战士，快步走到场中。</p>

周大山则是一个猛子扑过去，用他那壮硕的身体，从侧面死死抱住了还在挣扎的李虎。</p>

“李虎！你他妈给老子清醒点！”周大山在他耳边咆哮，“这是许峰同志！在东京杀冈村宁次的那个英雄！”</p>

英雄。</p>

这个词，让李虎疯狂的动作停滞了。</p>

祠堂里所有端着枪的战士，动作也都僵住了。</p>

他们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，那个刚刚两巴掌把警卫连长抽懵的男人。</p>

许峰。</p>

这个名字，在过去的一年里，是根据地里流传最广的传奇。</p>

他转过身，面对着林雪。</p>

周围的一切，嘈杂的人群，紧张的气氛，都退去了。</p>

他的世界里，只剩下她。</p>

他伸出手，用粗糙的指腹，轻轻拂过她苍白的脸颊。</p>

“瘦了。”</p>

林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，那双一直强撑着的眼睛，瞬间被水汽模糊。</p>

“你也一样。”</p>

她的声音嘶哑，带着压抑了一年多的哽咽。</p>

下一秒，她扑进他怀里，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。</p>

熟悉的烟草味和硝烟味，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，让她紧绷了一年多的神经，在这一刻彻底垮塌。</p>

王铮对着周大山使了个眼色。</p>

周大山会意，连拖带拽地把还处在震惊中的李虎和其他战士都弄了出去。</p>

祠堂里，终于安静了下来。</p>

只剩下两个人，和一地凌乱。</p>

许峰抱着她，手掌一下一下地，抚摸着她的后背。</p>

他什么也没说。</p>

千言万语，都抵不过这个拥抱。</p>

许久，林雪才从他怀里抬起头，眼睛红得厉害。</p>

她从军装最里面的口袋里，掏出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，边缘已经磨损的电报纸。</p>

她展开，递给他。</p>

许峰未死，盼妻安好，待我。</p>

简短的九个字，她看了一年。</p>

“我收到了。”林雪把电报纸又小心地叠好，重新放回口袋：“我每天都在等。”</p>

“我跟着老周他们，一路走，一路打听。”许峰拉着她，走到祠堂角落一个还算干净的草堆上坐下。</p>

“从黄泛区，到鲁西南，再到这里。”他看着她：“走了一年。”</p>

“我也是。”林雪靠在他的肩膀上：“我跟着四纵队，后来部队整编，就把我调到这里。他们……大部分人都很好。”</p>

她停顿了一下，想起了刚才李虎用枪指着她的那一幕。</p>

“以后不会了。”许峰的手臂紧了紧。</p>

他的话不多，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份量。</p>

王铮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屋子。</p>

是祠堂旁边一间堆放杂物的耳房，被战士们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出来，铺上了厚厚的干草，还生起了一盆炭火。</p>

在阴冷潮湿的大别山里，这已是最好的待遇。</p>

夜深了。</p>

屋外，雨还在下，淅淅沥沥。</p>

屋里，炭火发出噼啪的轻响，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。</p>

他们并排躺在草堆上，盖着一床带着霉味的破旧军被。</p>

许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，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，那颗在杀戮和奔波中变得坚硬的心，一点点软化下来。</p>

“明天，我们就走。”许峰开口，打破了屋里的宁静。</p>

林雪的身体，在他怀里轻微地僵了一下。</p>

“回东北，回老河沟。”许峰继续说：“我把家里的地窖又挖大了，去年冬天存的土豆和白菜应该还能吃。山里的木耳和蘑菇也多，够我们过一辈子。”</p>

他描绘着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未来。</p>

安静，平和，远离战争。</p>

林雪没有说话。</p>

许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。</p>

“怎么了？”</p>

林雪在他怀里转过身，面对着他。</p>

黑暗中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，却能感觉到她紊乱的呼吸。</p>

“许峰……”</p>

“嗯。”</p>

“李师长……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。”她的声音很低：“医院里，现在只有我能做这种大手术。伤员每天都从前线抬下来，我走了，他们……”</p>

许峰沉默了。</p>

他想过一千种重逢后的可能，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个。</p>

“会有别的医生。”他的声音也沉了下来。</p>

“可他们没有我做得好。”林雪固执地反驳：“王政委说，这里条件太差，药品也少。一个好的外科医生，能把死亡率降低三成。我一个人，能顶他们三个。”</p>

一年前，王铮用同样的话劝说许峰。</p>

一年后，林雪用这句话来回答他。</p>

“我答应过你。”许峰的手掌，抚上她的脸：“带你回家。”</p>

“可哪里是家？”林雪抓住了他的手：“夫君，你看看外面。到处都在打仗，到处都是死人。我们躲回老河沟，就真的能安稳吗？国军的飞机，还乡团的地主……他们会放过我们吗？”</p>

“只有把这场仗打完，这个国家，才会有我们能安心住下的家。”</p>

她的话，每一个字，都清晰地敲在许峰的心上。</p>

那是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大道理。</p>

可现在，从她的嘴里说出来，却让他无法反驳。</p>

“那是他们的仗。”许峰翻身，坐了起来。</p>

他背对着她，只留下一个坚硬的轮廓。</p>

“我累了，小雪。我不想再打了。”</p>
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千斤的重量。</p>

“我只想守着你，过日子。”</p>

林雪从背后抱住他，脸颊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，能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。</p>

“夫君。”</p>

“嗯。”</p>

“我是霓虹国人。”</p>

这句话，让屋里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。</p>

“那场战争，是我的国家，我的同胞发动的。那些死在屠刀下的龙国人，那些被731部队残害的冤魂，他们身上都记着我们犯下的罪。”</p>

许峰转过头，终于看向她。</p>

“那不关你的事。你的父亲是反战的，你救了很多人。”</p>

“可我姓小林，我流着霓虹国的血。”林雪摇着头，一滴泪从眼角滑落，很快又被她抹去。</p>

“我在这里，救治每一个伤员，不是为了他们口中的革命和理想。我是为了赎罪。”</p>

她抓住了许峰的手，她的手很凉。</p>

“每一个被我救活的战士，都能让我的罪孽轻一分。夫君，你明白吗？这是我的战争，一个人的战争。”</p>

许峰的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。</p>

他想过她会被红色思想改造，却没想过，驱动她的，是这样沉重而偏执的枷锁。</p>

他想把她从这种自我折磨中拉出来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