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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诗写道:“人生碌碌饮贪泉,不畏官司不顾天。何必广斋多忏悔?让人一着最为先。”这首诗专门用来形容世上那些贪心之人,一旦贪欲上头,即便十万个金刚也无法将其降伏,哪怕法律刑罚明明白白摆在眼前,他们也全然不顾。列子曾说:“不见人,徒见金。”说的就是当贪念萌生,人的全部心神都被金钱利益占据,哪里还管行为是否可行?
在杭州府,有一位贾秀才,名叫贾实,家中家财万贯。他心思聪慧、机敏灵巧,为人豪侠仗义,尤其喜欢结交重义气的朋友。要是朋友中有人尚未娶妻,因家境贫寒没钱下聘,他就会慷慨解囊,资助朋友完成婚事;要是有人负债累累无力偿还,他也会帮忙清偿债务。不仅如此,他路见不平,专爱与那些欺心瞒昧的人作对,遇到有人仗势欺人,他总能想出奇计战胜对方。像这样的义举好事,多得难以一一列举。这里且说他帮助朋友赎回房产的一段故事。
钱塘有个姓李的书生,虽然钻研儒学,却还没有考中秀才。他家境极其贫寒,但侍奉父母十分孝顺。李生与贾秀才志趣相投,平日里没少得到贾秀才的接济。一天,贾秀才邀请李生饮酒,李生赴约时满脸愁容,兴致不高。贾秀才心中疑惑,几杯酒下肚后,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李兄有什么心事,为何对着美酒也不开心?不妨说与小弟听听,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也未可知。”
李生叹了口气说:“小弟有些心事,在别人面前也不好说,既然兄长问起,我就如实相告。小弟从前有一所小房子,在西湖口昭庆寺左侧,大概能值三百多两银子。因为欠了寺里慧空和尚五十两银子,三年下来,连本带利一共该还一百两。那和尚是个贪财好利、趋炎附势的人,整天追着我讨债。我实在没办法,只好提出把房子抵押给他,让他补足三百两的差价。可那和尚知道我走投无路,故意不要房子,只逼着我还银子。我没办法,只能低价把房子抵了出去,经过众人调解,和尚只补了我三十两银子。钱一交,和尚就搬进去住了。我只好和老母亲搬到城里,租房子住。如今因为拖欠房东的租金,他家天天催我搬走,老母亲为此忧愁成病,所以我才这么烦恼。”
贾秀才说:“原来如此。李兄怎么不早点说?请问你欠房东多少租金?”李生回答:“每年四两银子,如今一共欠了三年的租金。”贾秀才说:“这事儿不难办。今晚咱们先尽情喝酒,明天一早我自有办法。”当天酒局结束,两人便分别了。
第二天,贾秀才早早起床,到库房里用天平称了一百四十二两银子,让一个仆人跟着,直接前往李生家。李生刚刚起床,还没来得及梳洗,赶忙叫老母亲煮茶。可家里没柴没火,忙活了一早上,也煮不出一杯茶。贾秀才明白他们的为难,连忙让仆人把李生叫出来,说有话讲完就走。
李生出来后问:“贾兄有什么见教,还劳驾亲自前来?”贾秀才让仆人拿来一个小手盒,取出两包银子,对李生说:“这包里的十二两银子,你可以拿去偿还房东的租金;这包里的一百三十两银子,你拿去交给慧空长老,赎回原来的房子居住。这样一来,既能免去房东的催促,也能让老夫人不再忧心,你也有了安稳的住处,这是我的一点心意。”
李生连忙推辞:“贾兄这说的是什么话!小弟无能,连老母亲都赡养不好,贫困的日子也早已习惯。之前多次承蒙您接济,已经是意外之喜,如今又因为我无家可归,让您花费这么多钱赎回房子。就算我住进去,心里也不安稳。您这份高情厚谊,我斗胆收下这十二两租金;但赎房子的钱,我绝对不敢接受。”
贾秀才说:“李兄这话就见外了!我们相交,看重的是义气,怎么能把钱财利益放在心上?你只管收下,赎回祖业,不必再推辞。”说完,把银子放在桌上,径直出门走了。李生慌忙追出来喊道:“贾兄请留步,容我当面致谢!”可贾秀才头也不回,径直离去。
李生心想:“天下难得有这样的义友,如果我不接受,他心里肯定不高兴。我先把银子拿去赎回房子,等日后有了出息,一定要重重报答他!”当下拿了银子,和母亲商量后,就去赎房子。
李生来到昭庆寺左侧自家旧房子门前,进门问道:“慧空长老在吗?”慧空听到声音,还以为是什么施主来了,急忙出来迎接。一看是李生,原本热情的态度瞬间变得冷淡,不冷不热地施了礼,请他坐下,也不吩咐人上茶。
李生说明来意,要赎回房子。慧空脸色立马变了,说:“当初卖房子的时候,可没说过以后要赎回。就算要赎,原价虽然是一百三十两,但如今我们又加盖了许多厢房,装修也用了不少材料,房子比原来值钱多了。你得把这些钱补上,才能赎回去。”这分明是慧空知道李生拿不出钱,故意刁难他,实际上根本没加盖什么房子。
正所谓“人穷志短”,李生听了这话,信以为真,心里想:“难道还要再去找贾兄补足银子赎房?我原本就不想接受他的钱赎房,现在正好借着和尚要价太高的借口,说房子赎不成,把银子还给他,心里也能安稳些。”于是,他立刻告辞和尚,来到贾秀才家里,把和尚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。
贾秀才听后大怒:“这个可恶的秃驴!出家人本该四大皆空,他却昧着良心贪图钱财。当初怎么卖的,现在就该怎么赎,凭什么平白无故涨价?钱财虽小,但这事儿在情理上说不过去!既然撞到我手里,我定要想个办法治治他,不怕他不让我赎房!”当天,贾秀才留李生在家吃饭,饭后李生便离开了。
贾秀才带着两个家仆,径直来到昭庆寺左侧。见慧空家的门开着,便走了进去。他问一个小和尚,小和尚说:“师父陪客人喝了几杯早酒,正在楼上打盹。”贾秀才让两个家仆留在楼下,自己轻手轻脚走到楼梯边,悄悄上了楼。只听见楼上传来鼾声,抬眼一看,慧空脱了衣帽,睡得正香。楼上四面都有窗户,此时都关着。
贾秀才走到后窗,透过窗缝一看,对面楼上有个年轻妇人正在做针线活,看情形像是大户人家的女眷。贾秀才低头一想,计上心来。他走到前面,穿上慧空的僧衣僧帽,悄悄打开后窗,嬉皮笑脸地对着对面的妇人百般言语挑逗,直把那妇人惹得十分恼怒,跑下楼去。贾秀才随即脱下衣帽,放回原处,悄悄下楼,回家去了。
再说慧空正在熟睡,只听见楼下一阵嘈杂,一群人吵吵嚷嚷地闯了进来。十几个汉子一边骂道:“你这贼秃驴,竟敢如此无礼!你家楼窗正对着我们家内楼,不知道回避也就罢了,今天还敢公然调戏我们家主母!送到官府,非打得你服服帖帖不可,反正我们就是不许你住在这里!”慧空被吓得手足无措。不一会儿,众人冲上楼来,把屋里的家具杂物砸得稀烂,又将慧空的衣服扯得粉碎。
慧空辩解道:“小僧从来没往您家看过一眼啊!”众人根本不听他解释,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,骂道:“贼秃!你赶紧搬走,不然见你一次打一次,别想在这儿待下去!”说着,连推带搡把慧空赶出门外。慧空知道这家人是郝姓大户,不敢争辩,一溜烟跑回寺里去了。
贾秀才得知消息,知道计谋得逞,暗暗好笑。过了两天,他找到李生,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,李生也笑得合不拢嘴。贾秀才随即拿上一百三十两银子,和李生一起去找慧空,说要赎房。
慧空抬头一看,李生平平无奇,没什么特别;再看贾秀才,衣着华贵,还带着家仆,又想起自己刚被郝家狠狠教训了一顿,心里盘算:“这地方我肯定住不安稳了,房子正对着郝家内楼,以后少不了麻烦。不如让他们赎回去,也省得天天惹是非。”于是一口答应下来。双方当场兑了一百三十两银子,慧空归还了房契,房子重新归李生管理。慧空本想占别人便宜,没想到反被别人算计,这就是贪心过重的报应。
后来,贾秀才考中科举,一路做到内阁学士;李生也考取功名,入朝为官。两人的情谊始终不变,直到去世。这真是:“量大福也大,机深祸亦深。慧空空昧己,贾实实仁心!”
不过,前面这些还不算正题。且说有一段故事,发生在金陵——这座曾为都城、充满传奇色彩的地方。金陵城依傍着石山而建,因此又名石头城。从水门进城,能领略到秦淮十里楼台的繁华盛景。秦淮湖是当年秦始皇下令开凿的,江水连通扬子江,早晚两次涨潮,江中的各种物件常常随着潮水漂流进来。湖面上画舫穿梭,歌妓们演奏着悦耳的乐曲,往来的文人仕女欢声笑语不断。
湖两岸柳树成荫,道路蜿蜒;隔着湖水,两岸的画阁交相辉映。花栏竹架间,常能见到文人墨客在此联诗吟咏;绣户珠帘内,不时露出娇美女子的面容。这里有十三四处酒馆,十六八家茶馆,当真是一处繁华富庶、声名远扬的地方。
或许有人会说,只讲秦淮的风景,没什么意思。但各位有所不知,我接下来要讲的,是近代一位有名的富家子弟——陈秀才。陈秀才名叫陈珩,就住在秦淮湖口。他的妻子马氏,十分贤德,操持家务勤俭持家。陈秀才名下有两处产业:一处是庄房,一处是住宅,都在秦淮湖口,庄房在湖对岸。
陈秀才特别喜欢结交朋友,又沉迷于风花雪月之事。他每天呼朋唤友,要么去青楼玩乐,要么登上游船饮酒作乐。身边总少不了帮闲的人,宴席上也必定有女子作陪。有清唱艺人随时演唱新曲,也有人想尽办法逗趣取乐。有人每日送来新鲜的花卉,厨师们也不断献上新奇的菜肴。俗话说“利之所在,无所不趋”,因为陈秀才出手阔绰,大家都把他当作难得的“好主顾”,争着来讨好他。要是碰上没钱又吝啬的人,根本见不到他们的踪影。当时,南京城里无人不知陈秀才的名号。
陈秀才不仅能吟诗赋词,为人也温和体贴,秦淮河畔各个妓院的女子,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。他的生活过得十分潇洒自在,每天都像在过节一样。然而,时光飞逝,七八年的时间里,陈秀才沉迷于玩乐,几乎将家产挥霍殆尽。妻子马氏多次苦苦相劝,但他始终本性难改。虽然如今不如往日阔绰,但勉强还能维持花销。又过了半年多,陈秀才的经济状况变得十分窘迫。
马氏看得明白,心想:“索性等他把钱败光了,或许他就能收心了。”于是不再劝他。陈秀才享受惯了奢靡的生活,一时之间哪能轻易改变?可没钱可用,实在难以维持,在众人的怂恿下,他写了一纸文契,向三山街开当铺的徽州卫朝奉借了三百两银子。这卫朝奉是个极其贪财刻薄的人,刚到南京时,他的当铺规模很小,但他有各种不正当的获利手段。比如别人拿东西来典当,他用成色不足的九六七银子当作纹银,还用小秤称重,甚至克扣几分。等赎当的时候,他却用大秤称量,要求补足差额,还挑剔成色,少一点都不归还物品。要是有人拿金银珠宝首饰来典当,他只要觉得金子成色好,就会偷偷打造一模一样的赝品进行调换,把粗劣的珠子换成优质的,好的宝石换成次品。他做过的这类事情,数不胜数。
陈秀才借的这三百两银子,卫朝奉早就盯上了他那所庄房,所以一直不着急派人催债。就这样过了三年,本利刚好翻了一倍,卫朝奉这才派人到陈家讨债。此时的陈秀才已经把钱挥霍得一干二净,只能收心在家读书。听到卫家来讨债,他心里十分慌乱,毫无办法,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推脱:“人不在家,等回来再说。”但俗话说得好,“怕见的是怪,难躲的是债”。这样推脱了几次,卫家自然不再相信。卫朝奉每天都派人来催债,陈秀才干脆躲着不见。卫朝奉就让人守在陈家门口,甚至用难听的话辱骂,陈秀才也只能忍气吞声。
陈秀才被纠缠得实在没办法,只好找到当初借钱的中间人说:“卫家那笔银子,本利加起来一共六百两,我现在实在拿不出钱来还。湖对岸那所庄房,大概能值一千多两,我想把它抵押给卫家,让卫朝奉补够我一千两。各位帮我说说这件事,事后我一定感谢。”众人看他确实拿不出钱,只好答应下来,去跟卫朝奉说。
卫朝奉听后说:“我去他家庄里看过,这庄子怎么可能值一千两?他可真敢开口。就算只抵六百两,我都觉得多了,你们怎么能这么说?”中间人解释道:“朝奉,这座庄房,六百两可买不到。趁着他现在手头紧,随便补他一百两,把庄子抵过来,可太划算了。要是被别人买走,您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产业了。”卫朝奉听了,气得脸色发紫,说:“当初是你们介绍我认识这个主顾,借出去的债,本利一直没见着,现在反而要我再拿出银子?我又不缺房子住,要这破房子干什么?要是只抵六百两,我就认亏收下;不然,就把银子还我!”说完,就让手下跟着中间人去回复。
众人回到陈家,把卫朝奉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,陈秀才气得目瞪口呆。他刚想发火,又想到确实是自己理亏,而且拿不出钱来还债,怎么能和对方争执呢?只能赔着笑脸说:“要是不值一千两,补够八百两也行。当初建造这庄子,花了一千二三百两,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。还得麻烦各位再去说说我的意思。”众人说:“难啊!刚才我们只提补一百两,卫朝奉就变了脸色,说‘我又不缺房子住!要补钱就还我银子’。他这种态度,您说补八百两,根本不可能!”陈秀才不死心,又说:“财产买卖这么重要的事,哪能一说就定?卫朝奉见我第一次要价高,故意刁难,现在我已经少要二百两了,难道他还不愿意?”众人被他央求不过,只好又去跟卫朝奉说。
这次卫朝奉根本不回应,黑着脸直接走了进去,还叫出四五个手下,对众人说:“朝奉让我们到陈家讨银子,抵押房子的事就别提了。”众人碰了一鼻子灰,只好带着卫家的手下又回到陈家。这些人也不说话,只是齐声说:“朝奉让我们在这儿等着,等还了银子再走。”陈秀才听了,满脸羞愧,心中愤怒却不敢发作,只能对众人说:“麻烦各位帮忙劝劝他们先回去,我再想想办法。”众人好说歹说,才把卫家的人劝走,各自也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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