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一刀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第89章 五马分尸,花屋湘军传奇,萧一刀,奇书网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
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/畅读/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,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。

同治三年,甲子,夏至刚过。江南溽热,湿气仿佛无形的手,紧紧攥着人的口鼻,连喘息都带着黏腻的水汽。

彭毓橘解甲归乡,卸下的不只是那身沾满征尘的补服顶戴,更像是从一场持续了十数年、令人窒息的漫长噩梦里,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。

湘乡荷叶塘的老宅,静静卧在起伏的山峦之间。

宅院不大,白墙青瓦,墙角爬满了浓绿的老藤,檐下悬着褪色的红灯笼,在微风里轻轻摇晃。

后院那株老紫藤,开得疯了似的,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瀑布般垂挂下来,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,浓得化不开的香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,甜腻得几乎让人晕眩。

这香气,与记忆里铁锈似的血腥味、焦糊的烟火气、汗臭和马粪混合的营盘气息,是如此格格不入。

彭毓橘穿着一身半旧的葛布衫子,赤着脚,踩在堂屋沁凉光滑的青砖地上。

他手里捏着一把蒲扇,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,目光却有些空茫,穿透了敞开的堂屋门,落在院中那片被阳光晒得发白的空地上。

那里,曾是他少年习武的地方,石锁、刀架都已蒙尘,安静地躺在墙角。

偶尔,邻里的顽童嬉闹着跑过门前,清脆的笑闹声撞碎一院的寂静,才将他从那些纷乱的思绪里短暂地拽出来。

“爹!爹!看我的纸鸢!”稚嫩的童声像清泉般涌进来。

他最小的儿子,刚满六岁,脸蛋红扑扑的,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竹骨纸鸢,像只撒欢的小鹿一头撞进他怀里,带着一身太阳晒过的暖烘烘的汗气。

彭毓橘下意识地伸手接住,那纸鸢粗糙的竹骨硌着他的掌心。

他低头,看着儿子亮晶晶、盛满兴奋与期待的眼睛。

那纯粹的快乐,像针一样,细细密密地扎进他心里某个早已麻木的角落。

他咧开嘴,试图扯出一个应景的笑容,嘴角的肌肉却僵硬得很,那笑容便显得有些古怪。

“好,好,”他喉咙里滚动着含糊的声音,大手笨拙地揉了揉儿子汗湿的头发,“飞得高,真高。”

妻子端着刚沏好的新茶从里屋出来,看见这情景,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。

她将细瓷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八仙桌上,温言道:“孩子闹腾,你别理他。

尝尝这新茶,后山自家茶园里摘的,头一茬。”

茶水碧绿清澈,袅袅的热气升腾,带着新茶特有的鲜爽清香。

彭毓橘端起来,浅浅啜了一口。舌尖上先是漾开一丝清冽的微苦,旋即被淡淡的甘甜覆盖。

这滋味,是安稳的,是踏实的,是这方水土最本分的馈赠。

他闭上眼,长长地、无声地吁了口气。堂屋的穿堂风掠过肌肤,带来一丝凉意。墙根下,几只老母鸡咯咯叫着,悠闲地踱步,啄食着地上的谷粒。

院子里,紫藤花的香气依旧浓烈,阳光透过枝叶缝隙,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斑。

这一切,都太静好了,静好得如同一个易碎的琉璃盏,捧在手心,反而叫人无端生出惶恐。

他试图将那些狰狞的面孔、震耳欲聋的喊杀声、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的黏腻感,都深深地、深深地埋进这平静的日常之下。

他告诉自己,仗打完了,长毛平了,该歇着了。

可心底深处,总有个声音在低语,带着铁锈的腥气和硝烟的苦涩:这太平,真能长久么?这卸下的甲,当真就永远挂起了么?

念头一起,那盏清茶入口,竟也隐隐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涩味。他放下茶盏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温润的瓷釉。

日子就在这看似波澜不惊的流淌中滑过。

荷叶塘的夏天,蝉鸣聒噪得如同永不停歇的战鼓,日头毒辣地炙烤着田野。

彭毓橘学着侍弄屋后那片小小的菜畦,看青绿的瓜秧顺着竹架蜿蜒攀爬;他也尝试着拿起蒙尘的钓竿,在村口那条不算清澈的小河边坐上半天,盯着水面浮漂的动静,心思却常常飘到九霄云外。

每当村中老人围坐榕树下,说起当年湘勇如何血战岳州、苦斗武昌、力克安庆,最终踏平金陵的旧事时,他总会默默坐在最外围的条石上,听着那些被添油加醋、渲染得近乎神话的故事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手指会下意识地收紧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
夕阳的金辉涂抹在他沉默的侧脸上,仿佛镀上了一层冷硬的铜色。

平静,像一层薄冰,终究没能覆盖住底下汹涌的暗流。

同治四年,乙丑,秋意渐浓。田里的稻子刚泛起一层浅浅的金黄,一封加急文书,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,彻底打破了荷叶塘的宁静。

信使风尘仆仆,滚鞍下马,将那盖着鲜红大印的信函,双手捧到了彭毓橘面前。

信是表哥曾国藩的亲笔。

墨迹凝重,力透纸背。信中说,中原捻匪复炽,流窜数省,其势如野火燎原。朝廷震怒,命他再次督师,剿办捻匪。信末,那熟悉的、带着沉重嘱托意味的字句,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彭毓橘心上:

“……中原板荡,捻氛正炽。兄以衰朽之躯,再履戎机,实非得已。然环顾帐下,旧部星散,可托腹心、能当一面者,唯表弟毓橘耳。知汝方归林泉,享天伦之乐,然国事维艰,非弟莫属。望念袍泽旧谊,社稷安危,速整行装,北上助兄一臂之力!兄国藩,临楮涕零,切盼早至。”

彭毓橘捏着信纸,指尖冰凉。堂屋里静得可怕,只有信纸在微微颤抖时发出的窸窣声。

他抬眼,目光越过堂屋门槛。院子里,妻子正背对着他,弯腰侍弄着几盆开得正盛的秋菊。

阳光勾勒着她单薄而专注的背影。小儿子不知从哪里捉来一只硕大的绿头蚱蜢,用草茎穿了腿,正兴奋地举着,跌跌撞撞朝母亲跑去,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:“娘!娘!看!大将军!”

那无忧无虑的欢笑声,此刻听在彭毓橘耳中,却尖锐得刺心。

他猛地闭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气,浓烈的紫藤花香早已被肃杀的秋风卷走,此刻吸入肺腑的,只有深秋空气里那种特有的、干冷的萧索气息。

再睁眼时,眸子里那短暂浮现的挣扎与痛苦,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取代。那平静之下,是久经沙场、嗅到烽烟气息时本能的躁动,更是对那个“曾”字背后千钧重担的无法推拒。

他站起身,走向后院。那里,一个不大的木箱静静地躺在墙角,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。

他蹲下身,拂去浮尘,掀开箱盖。里面,那副保养尚好的山文甲,在昏暗中依旧泛着冷硬的幽光。

他伸出手,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凉的甲片,指腹下传来熟悉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触感。

这触感瞬间唤醒了他血液里沉睡的东西。他拿起箱底那柄伴随他多年的腰刀,缓缓抽出半截。

刀身乌沉,刃口一线寒芒流转,映照着他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的眼眸。

刀锋的冷冽,透过指尖,直刺心房。那点残存的、属于农家小院的温软,被这锋锐彻底割裂,碾碎。

他慢慢将刀推回鞘中,金属摩擦的轻响,在寂静的后院格外清晰,像一声无声的叹息,又像一声决绝的号角。

“备马。”他站起身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石之音,穿透了满院的宁静。

北上的路途,尘土飞扬。彭毓橘带着亲随,策马疾行。

沿途所见,触目惊心。村落凋敝,十室九空,断壁残垣间荒草丛生。

曾经肥沃的田地,如今只稀稀拉拉长着些半死不活的庄稼。大道上,偶尔能遇见拖家带口、面黄肌瘦的逃难人群,眼神空洞,步履蹒跚,像被无形鞭子驱赶着的行尸走肉。

更刺眼的,是那些倒毙在路旁的尸骸,无人掩埋,任由野狗秃鹫撕扯,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。

“大人,前面就是许州(今许昌)地界了。”亲随指着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,声音带着赶路的疲惫。

彭毓橘勒住马缰,举目望去。天色阴沉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。

许州城郭在暮色中显出灰败的轮廓,城墙多处可见新近修补的痕迹,城楼上稀疏地插着几杆旗帜,在萧瑟的秋风中无力地飘卷。

更远处,是望不到头的、荒芜的平原。风卷起地上的尘土,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原野,发出呜呜的悲鸣。

这中原腹地,昔日繁华的粮仓,如今竟凋敝如鬼域。他紧抿着唇,下颌绷出一道冷硬的线条。

捻匪!这两个字像毒蛇的信子,在他心头噬咬。他狠狠一夹马腹,战马长嘶一声,向着那座被战云笼罩的城池冲去。

曾国藩的行辕设在许州城内一座略显破败的府衙内。

灯火通明,气氛却异常凝重压抑。彭毓橘风尘仆仆赶到,在亲兵的引领下大步踏入签押房。

“大帅!”彭毓橘抱拳行礼,声音洪亮,打破了房内的沉寂。

抬眼望去,只见曾国藩一身便服,坐在巨大的书案之后,案头堆满了紧急军报和地图。

不过一年光景,这位湘军统帅仿佛又苍老了十岁,两鬓霜色更重,眼窝深陷,面色是那种久病似的青黄,只有那双眼睛,依旧锐利如鹰,深藏着挥之不去的忧虑与疲惫。

“毓橘!”曾国藩看到是他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,随即又被更深的沉重覆盖。

他挣扎着想站起来,彭毓橘已快步上前扶住他:“大帅保重!”

“来了就好,来了就好啊!”曾国藩紧紧抓住彭毓橘的手臂,力道之大,让彭毓橘感到一阵微痛。

他拉着彭毓橘到巨大的舆图前,那上面用朱砂和墨笔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箭头和符号。

“你看,”曾国藩的声音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沙哑,“张总愚、任柱,此二酋凶狡异常,不踞城池,专以马队剽掠,飘忽如风!我湘军旧部,多已裁撤归农,所余无几。新募之勇,仓促成军,步卒为主,如何追得上这些四蹄生风的流寇?”

他枯瘦的手指在图上焦灼地滑动,点过河南、山东、苏北、皖北那些被捻军蹂躏过的地方。

“朝廷催逼甚急,责我迁延……可这仗,难打啊!”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咳得整个瘦削的肩膀都在颤抖,旁边侍立的幕僚连忙递上参汤。

彭毓橘的目光随着曾国藩的手指在舆图上移动,那些熟悉的地名——菏泽、曹州、亳州、颍州……每一个名字背后,仿佛都浸染着血与火。

他沉声道:“大帅,步卒虽钝,然结硬寨,打呆仗,以静制动,步步为营,压缩流寇空间,此乃我军昔日克敌之长策。捻匪再飘忽,亦需就粮就水,总有被我逼入死角之时!”

曾国藩喘息稍定,看着彭毓橘眼中那份熟悉的、岩石般的坚毅,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苦涩的慰藉:“知我者,表弟也!然则……”

他话锋一转,语气中透出更深的不安与无奈,“朝中……风向已有变。李少荃(李鸿章)淮军新锐,火器精利,颇得……颇得圣心眷顾。

此番剿捻,恐非我湘军旧部独力可支,亦非我曾国藩一人可主沉浮矣。”

最后一句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。

彭毓橘心头一凛。李鸿章!这个名字,连同他那支装备着洋枪洋炮的淮勇,近年来在江南剿灭太平军余部的战事中声名鹊起,俨然已成朝廷新贵。

一股不祥的预感,如同冰冷的蛇,悄然爬上他的脊背。

他沉默片刻,抱拳道:“大帅,无论风向如何变,毓橘唯大帅之命是从!湘军儿郎,血未冷!我这就去整顿新募的湘勇,结寨扎营,步步为营,定将这捻匪逼入绝境!”

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,抽打在兖州城外新扎的营盘上。

营栅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,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惨淡的光。空气冰冷刺骨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寒意。

彭毓橘站在辕门前,望着营中景象,眉头紧锁。

新募的湘勇,多是些面黄肌瘦的农家子弟,衣衫单薄褴褛,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

他们笨拙地操练着,手中的长矛、大刀、抬枪、鸟铳,多是些陈旧甚至残破的兵器,与昔日吉字营的精锐相去甚远。

动作生涩,阵列也显得松散。几个小头目在队伍中来回吆喝,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无力。

远处营房角落里,一群疲惫的士卒围着一堆微弱的篝火,蜷缩着身体,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可怜的热量,火光映着他们冻得发青的脸颊和麻木的眼神。

“大人,粮草又短了。”营务官搓着冻僵的手,哈着白气,愁眉苦脸地凑过来禀报,“说是淮军那边催得紧,先尽着他们了。咱们这拨,还得再等两天……”

彭毓橘没有作声,只是下颌咬得更紧了。他抬眼望向营盘东面。

那里,淮军的营盘扎得更高,更气派。崭新的深蓝色营帐排列得整整齐齐,营门高耸,哨兵身上的号衣厚实整洁。

辕门外,一队队身着统一号衣、扛着崭新洋枪的淮勇正在开拔,步伐整齐划一,踩在薄雪上发出“嚓嚓”的脆响。

那队伍中,间或能看到几门用骡马牵引的、擦得锃亮的钢炮炮管,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闪着冷硬的光泽。

偶尔有淮军军官骑着高头大马,带着亲兵趾高气扬地掠过湘军营门,眼神扫过这边时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种居高临下的轻慢。

“哼!”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哼。彭毓橘不用回头,也知道是鲍超来了。

这位以勇悍闻名的湘军宿将,如今也憋了一肚子火气。

他大步走到彭毓橘身边,望着淮军营盘的方向,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:“他娘的!老子们在江西、在安庆、在天京城下跟长毛玩命的时候,他李鸿章还在翰林院里写他的锦绣文章呢!

如今倒好,靠着几杆洋枪几门炮,尾巴翘到天上去了!粮饷、军械,处处卡我们脖子!老子们倒成了后娘养的?”

彭毓橘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那寒气直透肺腑,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。

他拍了拍鲍超厚实的肩膀,声音低沉:“春霆(鲍超字),慎言。

眼下大敌当前,捻匪才是心腹之患。李少荃……自有他的难处。

朝廷要用他的淮军,我们……做好本分便是。”这话说出来,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。

鲍超猛地甩开他的手,额上青筋暴起:“本分?老彭!你看看咱们的兵!吃都吃不饱,冻得跟鹌鹑似的,拿着这些烧火棍!怎么跟捻匪那些快马弯刀拼?怎么跟淮军那些洋枪洋炮比?他们把我们晾在这冰天雪地里当看客,等我们冻僵了、饿垮了,好显出他们的本事!这他娘的是剿捻?这是借刀杀人!”

彭毓橘沉默。鲍超的话,句句戳心窝子。他何尝不知?只是,曾国藩已病体沉重,在后方勉力支撑,朝中情势更是微妙。

他们这些湘军旧部,如同被卷入旋涡的落叶,除了咬牙硬挺,又能如何?

他望着自己营中那些在寒风中操练的身影,那些单薄的衣衫,那些冻得通红却依旧努力挺直腰板的面孔,一股深重的悲凉与无奈,沉甸甸地压在心头。

他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声音却异常平静:“传令下去,各营加紧操练,约束士卒。粮草……我去想办法。”

风雪似乎永无休止。

彭毓橘所谓的“想办法”,不过是亲自带着亲兵,顶着刺骨的寒风和漫天飞雪,一次次往返于冰冷的官道,向那些掌管后勤、鼻孔朝天的淮军粮台官员,说尽好话,甚至不惜拿出自己微薄的积蓄打点,才勉强抠出一点救命的粮食和劣质黑火药,维持着这支被遗忘的湘勇队伍不至于彻底冻毙、饿毙在这兖州的冰天雪地之中。

同治五年,丙寅,春寒料峭。运河畔的东昌府(今聊城)一带,战局陡然吃紧。捻匪任柱部数万精骑,利用初春河水解冻、道路泥泞的时机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将淮军悍将刘铭传部团团围困在一个名叫“丁家庙”的狭小地域。

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入彭毓橘的营中。刘铭传部被围得水泄不通,几次试图突围都被捻军凶悍的马队冲散,伤亡惨重。

淮军主力或因路途泥泞,或因调度迟缓,一时难以赶到救援。

刘铭传派出的求援信使,几乎十死七八才将血书送到附近友军手中。

信中字字泣血,恳求火速增援,否则全军覆没只在旦夕之间!

“大人!是淮军刘省三(刘铭传字)!”营务官捧着那份染血的求援信,声音都在发颤,“被任柱围在丁家庙了!危在旦夕!”

营帐内,气氛瞬间凝固。鲍超“腾”地站起来,豹眼圆睁,怒道:“救他姥姥!让他们淮军自己去救!平日里鼻孔朝天,粮饷克扣,这会儿想起我们来了?晚了!老子不去!”

其他几个湘军老营官也纷纷附和,脸上写满了积压已久的怨愤。

彭毓橘坐在案后,默默看着那份血迹斑斑的求援信。

刘铭传的名字,他听说过,是李鸿章麾下数得着的猛将。

此刻,那信纸上扭曲的字迹,仿佛能看到其主人困兽犹斗的绝望。

他闭上眼,脑海中闪过的是无数画面:长毛围城时,友军冒死来援;

安庆城外,湘军各部彼此依存的阵线;天京城下,袍泽间以命相托的嘶吼……袍泽之情,是刻在骨头里的烙印,哪怕对方是淮军,哪怕对方曾给过自己无数冷眼。

若见死不救,与禽兽何异?日后九泉之下,有何面目去见那些战死的湘勇弟兄?

他猛地睁开眼,眸中再无半分犹豫,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。“备马!点兵!”声音不高,却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
“老彭!你……”鲍超愕然。

彭毓橘站起身,目光扫过帐内诸将,一字一顿:“淮军是淮军,刘铭传是刘铭传。

袍泽被围,危在旦夕,岂能坐视?此非救淮军,是救被困的数千同袍!

是救剿捻大局!传我将令:各营能动之兵,立刻集结!轻装简从,只带三日干粮!目标,丁家庙!”

命令如山。湘军营盘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,炸开了锅。

尽管怨气未消,尽管天寒地冻,道路泥泞难行,但彭毓橘的命令就是最高的号令。

那些穿着单薄旧号衣的湘勇,咬着牙,抓起冰冷的兵器,以最快的速度在营前列队。

没有激昂的鼓号,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踩踏泥泞的脚步声。

他们看着辕门前翻身上马的彭毓橘,那个背影在寒风中挺直如标枪。

只要他还在前面,刀山火海,他们也敢闯!

彭毓橘一马当先,带着这支仓促集结、人数不过两千的湘勇,一头扎进了初春的泥泞和凛冽的寒风之中。

没有辎重拖累,没有淮军那种整齐的队列,这支疲惫之师爆发出惊人的速度。

他们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浆,顶着刺骨的寒风,强行军一日一夜,如同一条沉默而坚韧的灰色长龙,直扑丁家庙!

当丁家庙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和枪炮声越来越清晰,已经能看到远处地平线上腾起的滚滚浓烟时,彭毓橘勒住马缰,举起望远镜。

只见数不清的捻军骑兵,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,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淮军依托村庄、庙宇构筑的简陋防线。

刘铭传的蓝色旗帜在硝烟中时隐时现,阵地已是岌岌可危。

“列阵!抬枪、鸟铳在前,长矛大刀在后!结成圆阵!”

彭毓橘厉声下令,声音在寒风中撕裂,“目标,捻匪左翼!给我狠狠地打!把他们的阵脚撕开!”

疲惫到极点的湘勇们爆发出震天的吼声。

他们迅速在泥泞的田野上展开,结成并不完美却异常稳固的圆阵。

火绳点燃,劣质的黑火药发出沉闷的轰鸣,硝烟瞬间弥漫开来。

抬枪、鸟铳喷吐出密集却并不精准的弹雨,射向捻军骑兵的左翼。

紧接着,长矛如林般竖起,大刀在寒光中闪烁!

这支突然出现的生力军,如同尖刀,狠狠楔入了捻军围攻的阵线左翼!

湘勇们沉默着,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劲,用血肉之躯和简陋的兵器,硬生生在捻军铁骑的狂潮中,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!

战阵瞬间大乱!捻军没料到侧翼会突然杀出这样一支不要命的队伍,攻势为之一滞。

丁家庙村口,浑身浴血、甲胄残破的刘铭传,正拄着长刀,绝望地看着又一波捻骑冲近。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侧翼骤然响起的熟悉枪声和震天喊杀声,让他猛地一震!

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,透过弥漫的硝烟,看到了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、沾满泥污却依旧刺眼的“湘”字大旗!

还有旗下,那个在乱军中挥刀策马、悍勇无匹的身影——彭毓橘!

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刘铭传的眼眶,滚烫的液体混着脸上的血污淌下。

“湘军!是湘军弟兄!”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,声音因激动而变形。1

“援兵到了!弟兄们,给我杀出去!杀啊!”

原本濒临崩溃的淮军士卒,如同注入了一针强心剂,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呐喊着向缺口方向反冲!

里应外合!湘勇以血肉为墙,硬生生顶住了捻军疯狂的反扑,为刘铭传部打开了一条狭窄却至关重要的生路!

当最后一股淮军残兵在湘勇的掩护下踉跄着冲出包围圈,彭毓橘才下令缓缓后撤。

阵地上,留下的是层层叠叠的尸骸,有捻军的,更多的,是那些穿着单薄旧号衣的湘勇子弟。鲜血浸透了初春冰冷的泥地。

刘铭传在亲兵的搀扶下,踉跄地走到彭毓橘马前。

这位素来眼高于顶的淮军悍将,此刻甲胄破碎,脸上血污混着泥浆,狼狈不堪。他看着彭毓橘那张被硝烟熏黑、布满疲惫却依旧刚毅的脸,嘴唇剧烈地颤抖着,眼中神色复杂到了极点,有劫后余生的狂喜,有难以置信的震动,更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惭。

“彭……彭军门!”刘铭传的声音嘶哑干涩,他猛地抱拳,深深一躬到底,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,声音哽咽。

“大恩不言谢!铭传……铭传这条命,是湘军弟兄给的!此恩此德,铭传永世不忘!”

他身后的淮军残兵,也纷纷向这支救了他们的湘军队伍投来感激和敬畏的目光。

彭毓橘端坐马上,面无表情地看着刘铭传深深弯下的脊背。

寒风吹拂着他染血的战袍,猎猎作响。他脸上没有半分得意,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。

他微微抬了抬手,声音平淡无波,听不出任何情绪:“省三兄言重了。同剿捻匪,份所当为。

速整队伍,此地不宜久留。” 说完,他不再看刘铭传,目光扫过战场上那些倒下的、穿着旧号衣的熟悉身影,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刀割般的痛楚。

他调转马头,声音疲惫而沙哑:“收拢我军伤亡弟兄,撤!”
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

历史军事小说相关阅读More+

天幕:刷朱棣自白,老朱红温了!

北起北起

卿色撩人,疯批九千岁甘为裙下臣

沫沫无闻

从省府大秘到权力巅峰

一起功成名就

穿越洪荒阐教首席大师姐玩嘿了

梦寐天使

废物皇子开局拒绝系统

杀佰默

揣着孕肚,我逃荒到了偏远小山村

爱吃脆皮烤鸭的阮大城